「西厢记 · 长亭送别」
王实甫
碧云天，黄花地，西风紧。北雁南飞。
晓来谁染霜林醉？总是离人泪。
赏析：
这段文字选自元代杂剧大家王实甫的传世之作《西厢记》，属于该剧中的“写景抒情”部分，被誉为元杂剧中最富诗意的一段唱词。此段写于张生与莺莺即将离别之际，通过一幅深秋景象，表现出人物内心的离愁别绪，是剧中情感张力最深的一处。这段文字不仅展现了王实甫高超的语言艺术，也体现了元代戏曲善于借景传情、情景交融的表现手法。
第一句：“碧云天，黄花地，西风紧。北雁南飞。”
天色碧蓝，地面遍布枯黄的秋花，西风急急吹来，北方的大雁正南飞而去。
这一句营造出浓郁的深秋气氛，“碧云”“黄花”色彩对比强烈，已显萧索；“西风紧”一句更加强了凄凉之感；“北雁南飞”更点明时节——秋深将尽，离别将至。秋景本就易引人伤感，此处恰巧借秋写别，令人动容。
第二句：“晓来谁染霜林醉？总是离人泪。”
清晨起来，看那霜林为何如此醉人？其实，那不过是离人伤感的泪水罢了。
这一联为全段核心，诗人用反问语气引出意象化的感受：霜叶似醉，其实不因秋色之美，而是因离人之泪染红。这是以“情染景”，写尽了人情中的哀婉离愁，极富抒情意味。整联化虚为实，将秋色的深浓归结于情感的沉重，意境深远，语言凝练。
整体赏析：
这段文字以短短数句，构建起一幅典型的秋别图，色彩对比鲜明，动静结合，意境悠长。诗人通过对天、地、风、雁、霜林等意象的组合，将秋日的清冷与人的离愁深情融合一体，使人如身临其境。不同于普通写景，这段诗句将“离别”的情绪化为对自然景物的感知：天空不再高远明净，黄花不再明艳欢快，西风也不再清凉宜人，大雁的迁徙更像是一种无声的告别……情由景生，景为情设，写出了“情景交融”的极致。
尤其是末句“总是离人泪”，更是点睛之笔。它不仅将前文的景色作了诗性诠释，也突显出整段文字的核心：人间最令人动容的，不是季节的更替，而是情感的牵绊与别离。王实甫在此以婉转精致之笔，传达了主人公临别前的凄苦、哀愁与无奈，真正做到了“哀而不伤，情至而不滥”。
写作特点：
这段唱词的最大特色，是它将元曲的写意性与诗的精炼性结合得恰到好处。
- 意象丰富而典型：如“碧云天”“黄花地”“西风紧”“北雁南飞”等皆为秋日常见意象，却经组合排列后充满层次感。
- 情景交融、以景写情：整段文字无一字正言离别之情，却句句皆在言别情，将情感深深寄于景中。
- 用语精炼，含蓄而深情：“谁染霜林醉”一问，虚实交错；“总是离人泪”一答，点破天机，凄美至极。
- 节奏清婉，音律和谐：虽为戏曲唱词，却句式对仗、音调流畅，富有音乐美与诗意之美。
启示：
王实甫借自然景象寄托人物情感，以淡语写深情，展现出极高的艺术修养。他所营造的情境告诉我们，真正动人的文学作品往往并不直接诉情，而是让读者在景与物之间，慢慢体会人物的情绪波动。这段唱词的启示在于：人之情感常因境而生，因境而深；文学之妙，也正在于“不说而尽言”。对今天的创作者而言，这种“寓情于景、托物言志”的艺术手法，依然值得借鉴与深思。
关于诗人：
王实甫（约1260 - 1336），名德信，大都（今北京）人，元代著名杂剧作家。其生平记载甚少，唯知曾任陕西行台御史，晚年隐居。代表作《西厢记》被誉为"天下夺魁"之作，以"愿普天下有情的都成了眷属"的呐喊突破礼教束缚，将唐传奇《莺莺传》改编为五本二十一折的浪漫史诗。剧中《长亭送别》"碧云天，黄花地"等唱词融合诗词意境与白话生动，开创中国爱情戏剧的巅峰范式。另存《破窑记》《丽春堂》等杂剧13种，散曲3首，其作品语言华美如"花间美人"（朱权语），与关汉卿并称"元曲双璧"，对明清戏曲影响深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