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浣溪沙 · 旋抹红妆看使君」
苏轼
旋抹红妆看使君,三三五五棘篱门。相排踏破蒨罗裙。
老幼扶携收麦社,乌鸢翔舞赛神村。道逢醉叟卧黄昏。
赏析:
这首词作于北宋元丰元年(公元1078年),时值徐州久旱初霁。苏轼任徐州太守,亲自率众往石潭祈雨,后因天降甘霖,再次赴石潭谢雨。这首《浣溪沙》便是他在谢雨途中所作五首组词中的第二首,真实记录了乡村百姓因得雨而欣喜若狂的种种景象,是一首典型的“纪实入词”之作,体现出苏轼与民同乐的亲民风采,也反映出宋代词风由宫廷艳词向现实题材的拓展。
上片:“旋抹红妆看使君,三三五五棘篱门。相排踏破蒨罗裙。”
村中女子匆匆梳洗打扮,急忙出来看州官。她们三三五五聚在荆棘篱笆的小门口,相互拥挤推搡,竟有人把红罗裙踩破了。
首句描写村妇的生活情趣与情绪状态,既含“爱美之心”,又不脱“务农之实”。“旋抹”一词,生动传神,表现出她们急切而匆忙的喜悦情绪。“棘篱门”乃农家所常见,用以强调乡村生活之质朴,而“三三五五”则烘托出一派热闹场景。末句的“相排”与“踏破”使画面动态鲜活,仿佛一组抓拍的镜头,将女子们既羞涩又欢快的神情跃然纸上。
下片:“老幼扶携收麦社,乌鸢翔舞赛神村。道逢醉叟卧黄昏。”
老年人扶着小孩一起参加打麦社祭;乌鸢盘旋飞舞,像是在赛神仪式上抢食祭品。傍晚归途中,竟遇见醉倒在路旁的老人。
“老幼扶携”描绘的是农村社祭时的温馨场面,表面是写祈神谢雨,实则表达出乡民齐心、同庆甘霖的喜悦心情。“乌鸢翔舞”一笔奇妙,鸟兽因为社祭酒肉而盘旋林村,既写实又增趣,暗示得雨后的自然万物皆生动欢腾。而结尾一句“道逢醉叟卧黄昏”,如特写镜头定格,将这一系列喜雨后的民间图景推至高潮:一位醉醺醺的老人倒卧路边,正是全民共庆、酣畅尽兴的象征,也寓含词人对百姓苦尽甘来、粗茶淡饭中自得其乐的体察与赞美。
整体赏析:
这首词采用“电影式”镜头语言,构成一幅生动的乡村图卷。上片是“门前镜头”,下片是“田野远景 + 特写”,通过对村妇、老幼、禽鸟、醉叟等细节的描摹,全面呈现出一个因久旱得雨而欢庆的乡村现场。苏轼虽自称“使君”,却并未居高临下,而是以一位亲历者、观察者的身份记录乡情乡俗,充满人文关怀与喜悦情绪。
全词语言朴实生动,意象明朗鲜活,既有生活的写实性,也富有诗意的浪漫色彩。不仅仅是一篇赏心悦目的田园词,更是一种富含社会意义的“田园纪事”。
写作特点:
- 纪实入词,贴近民间:
苏轼跳出传统词风中“香艳靡丽”的窠臼,以现实主义笔法描绘农事民俗与百姓日常,将民间生活的喜悦、热闹与质朴带入词中,使词体焕发出新的生命力,体现了他一贯亲民爱民的风格。 - 镜头分明,画面生动:
词中“旋抹红妆”“踏破罗裙”“醉叟卧黄昏”等描写极具动感,层层推进,仿佛电影镜头下的切换与聚焦,展现出极强的视觉冲击力与叙事节奏。 - 情景交融,诗意浓厚:
“看使君”既是观政之礼,又是乡村女性自发聚观的生活情景;“乌鸢翔舞”则既是写实之景,又寓神灵之应。人与自然、现实与想象交汇,营造出浓厚的诗意氛围。 - 语言质朴,意蕴深远:
全词用语接地气,语言简洁明快,却充满情趣。不着斧凿,不事铺陈,却处处显露出苏轼深沉的情怀与高妙的审美,将乡土气息转化为艺术美感,耐人寻味。
启示:
这首词不仅是一幅淳朴而生动的乡村生活画卷,也是一种文人关怀民生、与民同乐的体现。它启示我们,真正有温度的文学往往不在宫阙之上,而在田垄之间;不在奢靡之语,而在寻常巷陌之中。苏轼以“使君”之尊,记录“村姑”、“醉叟”之喜,正是他豁达仁厚、关心民瘼的真实写照。
这首词也进一步拓展了宋词的题材边界,证明词不仅能写情、写景,更能写社会、写现实,具有史料价值与美学力量的双重意义。
关于诗人:
苏轼(1037 - 1101),字子瞻,号东坡居士,眉州眉山(今属四川)人,北宋文坛全才。嘉祐二年进士,历仕仁宗至徽宗五朝,官至礼部尚书。其文汪洋恣肆,《赤壁赋》成千古绝调;诗清新豪健,《题西林壁》"不识庐山真面目"富含哲理;词开豪放一派,《念奴娇·赤壁怀古》"大江东去"拓新词境。书法创"苏体",绘画主"神似",为"宋四家"之一。虽因"乌台诗案"屡遭贬谪,却在黄州、惠州、儋州留下不朽篇章,被陆游赞为"一代文章之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