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嵬坡」
郑畋
玄宗回马杨妃死,云雨难忘日月新。
终是圣明天子事,景阳宫井又何人。
赏析:
这首诗作于晚唐时期,彼时唐朝经过安史之乱的沉重打击,中央政权逐渐式微,藩镇割据局面严重,文人多怀古伤今、借题抒怀。马嵬坡事件,即天宝十五载(公元756年)唐玄宗在安史之乱中被迫西逃,途中在马嵬驿,禁军将士哗变,要求处死引发祸乱的杨贵妃,玄宗无奈赐死爱妃以安军心。郑畋此诗回顾这一历史事件,角度独特,旨在为玄宗辩护,试图将其决断美化为明君之举,具有一定的政治倾向和思想深度。
第一联:“玄宗回马杨妃死,云雨难忘日月新。”
唐玄宗回京途中,杨贵妃已死;昔日的恩爱情深依旧难忘,而国家也迎来了新气象。
此联以简练之笔交代了事件的前因后果。玄宗“回马”,暗示他经历逃亡后重返长安,“杨妃死”点明马嵬坡的悲剧结局。诗人以“云雨”寓情,将君臣之间的儿女私情寄于楚辞传统之意象中,表现出玄宗对杨贵妃的恋恋不舍。然而,“日月新”则转向宏观局势,隐喻国家重整旗鼓,朝政更新,暗含旧事已过、天下为重之意,颇具政治含义。
第二联:“终是圣明天子事,景阳宫井又何人。”
最终玄宗的决断表明了他的英明,否则下场恐与陈后主一般。
这一联将玄宗之决定加以肯定,诗人认为其能“听谏行诛”是“圣明”表现,对比南朝陈后主与宠妃张丽华跳井求生却被俘的典故,借“景阳宫井”一语传达出玄宗若不及时处置杨氏,恐重蹈陈后主亡国之覆。通过对比,突出了玄宗“理智大于情感”的形象,意在为其处决杨贵妃开脱。
整体赏析:
这首诗虽篇幅短小,却融叙事、抒情与议论于一体。郑畋并未如白居易、杜牧等人那样深情地悼念贵妃,而是采取政治理性化的视角,为玄宗当年“舍情就理”的决定辩护。这种角度在众多抒发哀婉情怀的“马嵬诗”中独树一帜。
诗中对“云雨”的留恋与“日月新”的振兴形成对照,一方面表达了对往昔情感的缅怀,另一方面将焦点引向国家大局,体现了诗人“情在理中”的立场。最后以“景阳宫井”引史为鉴,以贬扬并置的方式,对玄宗的“果断”进行审慎肯定,使全诗收束于“以成败论英雄”的思维框架中。然而,这种论调颇具争议。诗人有意回避了玄宗一手导致祸乱的责任,将一切归咎于杨贵妃一人,虽合“温柔敦厚”的传统史观,却难逃替统治者讳过之嫌,表现出文人士大夫在政治面前的妥协姿态。
写作特点:
这首诗以典带史,言简意赅,用两联浓缩了复杂的历史事件,体现了高度的概括能力。尤其是在“云雨”“日月”“景阳宫井”等典故的运用上,达到了意蕴深远、张力十足的艺术效果。全诗语言不事雕琢,却富于含蓄对比与象征色彩,尤其擅长用一古事反照一现实,使人于短诗之中窥得大局变迁与人事兴衰,具有强烈的史诗感与政论性。
启示:
历史不仅是对事件的记录,更是后人不断诠释与评判的场所。诗人试图以理性视角分析玄宗在乱世中的抉择,将私情与大义作出切割,这种说法虽未必准确,却提供了一个值得深思的政治逻辑。它让我们看到,在风云变幻的时代,统治者的每一次选择,既牵动国家命运,也可能酿成千古争议。而对历史的书写与解读,更需要超越一时之情,追求更深层的历史真相与道义公正。
关于诗人:
郑畋(825 - 883),字台文,荥阳(今河南荥阳)人,晚唐政治家、诗人。会昌二年(842年)进士,历官中书舍人、兵部侍郎,乾符四年(877年)拜相,封荥阳郡公。其诗多政治抒怀,《全唐诗》存其诗16首,代表作《马嵬坡》“玄宗回马杨妃死,云雨难忘日月新”以冷峻笔调反思安史之乱,与韦庄《立春日作》“独把一樽和泪酒,隔云遥奠武侯祠”并称晚唐政论双璧。虽存诗不多,但《初秋寓直三首》等作气象宏整,在衰飒的晚唐诗坛中独具峻洁风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