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鹧鸪天 · 正月十一日观灯」
姜夔
巷陌风光纵赏时，笼纱未出马先嘶。
白头居士无呵殿，只有乘肩小女随。
花满市，月侵衣，少年情事老来悲。
沙河塘上春寒浅，看了游人缓缓归。
赏析：
这首词作于南宋庆元三年（1197年）正月，时值姜夔四十三岁，移家临安，依附张鉴门下。正月十五元夕临近，临安城中早已张灯预赏，热闹非凡。词人于正月十一日出游观灯，灯影交织、游人如织的节日场景，唤起他对旧时情事的回忆和人生境遇的感慨，于是写下此词。《鹧鸪天》为词牌名，属双调五十五字的格律词，平仄精工，常用于写景抒情之作。此篇借观灯之景抒胸中之情，情景交融，言短意深。
第一段：“巷陌风光纵赏时，笼纱未出马先嘶。白头居士无呵殿，只有乘肩小女随。”
街巷灯景正盛，游人纵情观赏；纱灯未亮，骏马先嘶，一派权贵气象。我这白发老者无人前呼后拥，只有一个坐在肩头的小女孩相伴同行。
这一段开篇以热闹街景起笔，“马先嘶”写出世家子弟出行时的张扬和阔气，“笼纱未出”突出其急切与排场。随即一转，以“白头居士”自称，写自己孤独而落寞的观灯经历，与上句构成强烈对比。“乘肩小女”或为平民百姓之女，或为灯节童伎，既显穷中作乐，又有“无呵殿”处的自嘲意味，透出诗人孤寒潦倒却不失雅趣的心境。
第二段：“花满市，月侵衣，少年情事老来悲。沙河塘上春寒浅，看了游人缓缓归。”
满街灯火绚丽，月光洒在衣上，我却在此美景中感伤起年少时的往事。夜色将深，春寒料峭，沙河塘边看着人们缓慢散去，愈觉冷清孤单。
这一段承上而深，转入对人生与爱情的回忆与感叹。“花满市，月侵衣”本是极美的节日夜景，却反衬出内心的凄凉。“少年情事老来悲”一句点明全词情感核心，情事虽未直言，却自含悔恨与哀愁。尾句写深夜归人散去，沙河塘边寒意袭人，词人目送人流，心绪愈加孤寂，宛如“乐景写哀”之范，冷中藏情，虚中见痛。
整体赏析：
这首词虽题为“观灯”，实则重在抒写晚年人生之孤独与情感之落寞，节日的喧嚣只是一个外在背景。姜夔以细腻笔法，描绘了临安灯节的繁华热闹，又通过自身处境与内心体验的对比，突出一个“孤”字。对照“马先嘶”与“白头居士”，显出世俗的奢靡与志士的清冷。“少年情事老来悲”一句则是全词情感高峰，表现出诗人对往昔情感与理想人生的追忆与惋叹。
全词情调清雅冷峻，情感内敛含蓄。看似写节日游观，实则借景写情、因物寄怀，表现出一种“苦中觅欢、乐中藏悲”的深沉心境。结尾“游人缓缓归”是对热闹归于平静的自然写照，也寓含词人心绪的沉落，一切回归寂静，唯有自己与残灯月色共对。
写作特点：
- 虚实结合，含蓄深远：词中既写实景——巷陌花灯、游人归去，又寓情于景，通过实境映照内心虚境，写出了节日中孤独老者的心声。善用对比与映衬，如“呵殿”与“乘肩小女”、“花满市”与“老来悲”，强化了孤独与冷清的主题。
- 语言精炼，冷中寓情：姜夔之词向来以清空淡远著称，此词语言淡中有力，不以直白抒情打动人，而是通过景中情、事中意，曲折道出内心惆怅，正是“以乐景写哀情”之典范。
- 象征意象多层次运用：“笼纱”、“马嘶”、“乘肩小女”、“花满市”、“春寒浅”等意象，构成一幅幅富有层次的画面，同时也承载着社会阶层对比、个人身世冷暖、情感流变等多重象征意义，使全词意蕴隽永、意味深长。
启示：
这首作品让我们看到，即便在灯火阑珊、游人如织的欢腾节日之中，也有人独自沉浸于旧梦与沉思之中。它启示我们：人世的欢乐并非恒常，对于身世孤落、情感失落者而言，即使在最热闹的时刻，也可能只是更深的寂寞与怀想。这首词教我们如何以优雅与尊严面对人生的孤独与缺憾，同时也让我们理解：节日的光辉掩不住心灵的阴影，惟有坦然面对内心真实，方能在繁华落尽处保留自己的清明与温情。
关于诗人：
姜夔（约1155 - 1221），字尧章，号白石道人，饶州鄱阳（今江西鄱阳）人，南宋词人、音乐家。终生布衣，依名流张鉴、范成大为清客。其词清空峭拔，《白石道人歌曲》存词80余首，《扬州慢》“二十四桥仍在，波心荡、冷月无声”写黍离之悲；《暗香》《疏影》咏梅托志，被张炎奉为“清空”典范。精通音律，17首自度曲旁缀工尺谱，为唯一存世的宋代乐谱。诗亦高妙，《除夜自石湖归苕溪》“细草穿沙雪半销，吴宫烟冷水迢迢”杨万里叹为“有裁云缝月之妙”，与范成大、杨万里并称“中兴四大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