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庭芳 · 夏日溧水无想山作」周邦彦

man ting fang · xia ri li shui wu xiang shan zuo

「满庭芳 · 夏日溧水无想山作」
风老莺雏,雨肥梅子,午阴嘉树清圆。
地卑山近,衣润费炉烟。
人静乌鸢自乐,小桥外、新绿溅溅。
凭阑久,黄芦苦竹,拟泛九江船。

年年。如社燕,飘流瀚海,来寄修椽。
且莫思身外,长近尊前。
憔悴江南倦客,不堪听、急管繁弦。
歌筵畔,先安簟枕,容我醉时眠。

周邦彦

赏析:

这首词作于宋哲宗元祐八年(公元1093年),周邦彦时年三十七岁,刚被任命为溧水县令。此前他自元祐二年(1087年)离开京师汴京后,七年间屡经庐州、荆南等地的辗转外放,仕途坎坷,心情郁郁。溧水地处江南,地卑多雨,景致幽僻。某年初夏,词人游览无想山,面对秀美山林与空寂境界,思绪万千,于是写下此词,既寄寓对现实宦海沉浮的感慨,也流露出暂居异地、人生飘零的幽恨与无奈。此词虽写景细腻、意境淡远,却蕴涵深沉的情绪波澜,是周邦彦身世之感与艺术情怀交汇的典型作品。

第一段:“风老莺雏,雨肥梅子,午阴嘉树清圆。”
风吹得黄莺雏羽已丰,连日细雨滋养出圆润饱满的梅子,正午时树荫浓密,清朗而圆整。
点明初夏时节,选取极具江南特色的“莺雏”“梅子”“嘉树”等意象,写景入微,明丽自然,也为全词奠定悠远静美的基调。

第二段:“地卑山近,衣润费炉烟。人静乌鸢自乐,小桥外、新绿溅溅。”
地势低洼靠山,空气湿重,衣服常湿,需用炉烟烘干;四周人迹寥落,乌鸢自由自在,桥外新绿的水草在溪流中摇曳生姿。
进一步描写环境的潮湿、幽静与清凉,将溧水地貌与无想山之幽深尽情展现。动静结合中,点出词人的孤寂心绪。

第三段:“凭阑久,黄芦苦竹,拟泛九江船。”
我久倚栏杆远望,只见黄芦苦竹环绕,不禁想象自己乘船远泛九江,远离此地。
景中生情,由外界风物引出内心波澜,“凭阑久”是过渡句,转向词人自身感慨,借景抒情,自然过渡。

第四段:“年年。如社燕,飘流瀚海,来寄修椽。且莫思身外,长近尊前。”
我就像每年迁徙的社燕,从瀚海远方飞来,只能暂寄人家屋椽之下。既然身不由己,那就不如莫思身外之事,常伴酒杯自宽心怀。
直接抒发流寓他乡的身世之感,社燕之喻既写身世飘零,也隐含对归宿的渴望。“尊前”则转为宽慰自己,劝放胸中块垒。

第五段:“憔悴江南倦客,不堪听、急管繁弦。歌筵畔,先安簟枕,容我醉时眠。”
我这个疲惫憔悴的江南游子,实在难以承受热闹繁华的乐声,还是在歌筵一角铺好枕席,让我得以醉中小憩罢。
由自宽而生疲惫,由醉饮转入醉眠,写出词人对热闹欢筵的疏离感,最后落笔婉转而深沉,耐人寻味。

整体赏析:

这首词表面写的是夏日幽景与小县生活,但实质上是作者借景抒怀、寓愁于静的抒情之作。上片细致描绘溧水初夏的自然景物,从风雨催成的莺雏梅子,到嘉树树阴、小桥流水,再到孤鸟自乐的空寂山林,情景交融、笔致秀逸;下片则由“凭栏久”转入内心抒情,写社燕飘泊、倦客憔悴,语意曲折婉转,层次分明。结尾处的“容我醉时眠”,语近陶渊明、李白之句,看似随意却意味深长,道出词人表面放达、实则无奈的真实情绪。

这首词虽无大起大落,却沉郁顿挫、蕴藉含蓄,尤见周邦彦以自然之笔写内心幽情的深厚功力。上片静中见动,下片动中寓静,形成内在张力,使整首词兼具写景之美与情感之深。

写作特点:

  • 精工入微,景中寓情
    词中景物写得细腻而真实,从树荫到小桥,从雨湿衣裳到炉烟袅袅,皆如画中流动,而这些静美景象中,含蓄了词人的孤寂与飘零。
  • 典故隐括,化用天成
    多处化用唐人诗意,如“黄芦苦竹”用白居易之句,“容我醉时眠”承陶潜、李白之意,借古人语以自伤身世,又毫无痕迹地融入长调章法之中。
  • 词意婉转,情绪深沉
    词人抒发自身遭贬外放、仕途不得意的情绪,但并不直露悲苦,而是以燕子寄椽、醉中小憩等形象来曲折表达,增强了词的韵味和余情。

启示:

这首作品表达的是身世沉浮、人生无定的痛感,但并不流于悲切和激烈,而是在细致的景物描绘与节制的情感表达中,展现出一种文人式的内敛和洒脱。它启示我们,即使在不得志的时光中,也可以通过自然之美、清欢之境,寻求内心片刻的平静。词人虽身处偏僻小邑,宦海沉浮,但并未放弃对世界之美的敏感和对自我内心的安顿。“容我醉时眠”不仅是对现实的无奈回应,更是一种诗意的抵抗,是身处逆境中,依然温柔生活的力量写照。

关于诗人:

Zhou Bangyan

周邦彦(1056 - 1121),字美成,号清真居士,钱塘(今杭州)人,北宋婉约词集大成者。元丰初为太学生,后提举大晟府,精通音律。其词富艳精工,《清真集》存词180余首,《兰陵王·柳》"柳阴直,烟里丝丝弄碧"开创"沉思前事"的铺叙手法;《苏幕遮》"叶上初阳干宿雨,水面清圆,一一风荷举"写景如画。创制新调数十种,格律严谨,被奉为"词家之冠",陈廷焯称其"前收苏、秦之终,后开姜、史之始"。诗作《汴都赋》宏丽铺陈,曾受神宗赏识。影响南宋姜夔、吴文英等大家,为格律词派开山宗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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