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谒衡岳庙遂宿岳寺题门楼」
韩愈
五岳祭秩皆三公, 四方环镇嵩当中。
火维地荒足妖怪, 天假神柄专其雄。
喷云泄雾藏半腹, 虽有绝顶谁能穷?
我来正逢秋雨节, 阴气晦昧无清风。
潜心默祷若有应, 岂非正直能感通?
须臾静扫众峰出, 仰见突兀撑青空。
紫盖连延接天柱, 石廪腾掷堆祝融。
森然魄动下马拜, 松柏一迳趋灵宫。
纷墙丹柱动光彩, 鬼物图画填青红。
升阶伛偻荐脯酒, 欲以菲薄明其衷。
庙内老人识神意, 睢盱侦伺能鞠躬。
手持杯珓导我掷, 云此最吉余难同。
窜逐蛮荒幸不死, 衣食才足甘长终。
侯王将相望久绝, 神纵欲福难为功。
夜投佛寺上高阁, 星月掩映云曈昽。
猿鸣钟动不知曙, 杲杲寒日生于东。
赏析:
这首诗作于永贞元年(公元805年),韩愈在被贬至连州阳山期间获得赦免,正前往江陵府任法曹参军的途中。行至衡山时,诗人专程前往衡山谒祭。诗歌以衡山奇伟壮观的景象为背景,抒发了诗人仕途坎坷、壮志难酬的悲愤情怀。
第一联:“五岳祭秩皆三公,四方环镇嵩当中。”
五岳的地位等同于朝廷中的三公,四方名山拱卫中央的嵩山。
这两句点出衡山在五岳中的崇高地位,强调其镇守南方、名列五岳的重要性,为下文衡山的神秘、雄奇做铺垫。
第二联:“火维地荒足妖怪,天假神柄专其雄。”
衡山地处偏远,常有妖怪出没,于是上天特意授予它神权,独镇南方。
诗人以神话传说为背景,赋予衡山一种威严的神性,将其塑造为守护一方的“专其雄”,凸显衡山的地位非凡。
第三联:“喷云泄雾藏半腹,虽有绝顶谁能穷?”
衡山云雾弥漫,常将山腰遮掩,即便有高耸的山顶,谁又能真正看清呢?
诗人描绘衡山的神秘景象,云雾缭绕、奇险莫测,象征着诗人仕途的迷茫,隐喻人生中难以捉摸的困境。
第四联:“我来正逢秋雨节,阴气晦昧无清风。”
我前来之时正值秋雨时节,阴霾笼罩,天空晦暗,没有一丝清风。
这两句以阴沉、压抑的天气描绘诗人内心的苦闷和对衡山景色无法尽览的遗憾,烘托出旅途中的孤寂心境。
第五联:“潜心默祷若有应,岂非正直能感通?”
我怀着虔诚的心默默祈祷,如果果真有所感应,岂不是正直之人才能感动神灵吗?
诗人以“正直”自许,强调自身品行端正,暗含对仕途屡遭挫折的愤懑。
第六联:“须臾静扫众峰出,仰见突兀撑青空。”
不久之后,风息云散,群山显现,高耸如擎天之柱般直指苍穹。
此处写“云开雾散”的景象,既是对诗人祈愿的回应,也象征着希望与光明的降临,寄托着内心的期盼。
第七联:“紫盖连延接天柱,石廪腾掷堆祝融。”
紫盖峰连绵不绝直连天柱,石廪山高耸陡峭紧挨祝融峰。
通过具体的衡山景物描写,展现衡山的壮丽景象,为下文的祭拜岳神作铺垫。
第八联:“森然魄动下马拜,松柏一迳趋灵宫。”
庄严肃穆,令人心生敬畏,我下马行礼,沿着松柏掩映的小道步入岳神庙。
以虔诚的心态描写入庙情景,展现诗人对岳神的尊敬。
第九联:“纷墙丹柱动光彩,鬼物图画填青红。”
岳庙四壁白墙红柱,闪耀着光辉,墙上绘满了色彩斑斓的神鬼图画。
岳庙的辉煌与神秘氛围,烘托出衡山作为南岳的威严神圣。
第十联:“升阶伛偻荐脯酒,欲以菲薄明其衷。”
我登上台阶,躬身献上脯肉和美酒,虽然祭品简单,却表达了我真诚的心意。
诗人以朴素的祭品表达赤诚之心,展现其忠直本性。
第十一联:“庙内老人识神意,睢盱侦伺能鞠躬。”
庙内的老人似乎能领悟神意,他环顾四周,毕恭毕敬地行礼。
诗人通过描写庙内老人的动作,渲染岳神的神秘和威严。
第十二联:“手持杯珓导我掷,云此最吉余难同。”
他手持卜具引导我占卜,告诉我这是最吉利的兆头,其他人难以相比。
占卜得到吉兆,本应令人欣喜,但诗人却并未感到快慰,情感由此转折。
第十三联:“窜逐蛮荒幸不死,衣食才足甘长终。”
我被贬至蛮荒之地,侥幸未死,勉强维持温饱,甘愿如此终老。
诗人表面自我安慰,实则流露出仕途不顺、怀才不遇的无奈。
第十四联:“侯王将相望久绝,神纵欲福难为功。”
侯王将相的显贵梦想已彻底断绝,即便神灵想要保佑我,也难以有所作为。
诗人看淡功名利禄,转向自我解脱的心态。
第十五联:“夜投佛寺上高阁,星月掩映云曈昽。”
夜晚投宿佛寺,登上高楼,星月交辉,云雾缭绕。
诗人用宁静而清冷的夜景抒发失意情怀,感慨仕途多舛。
第十六联:“猿鸣钟动不知曙,杲杲寒日生于东。”
猿声啼鸣,晨钟响起,我竟不知天已破晓,只见寒冷的朝阳从东方升起。
诗人描绘晨曦破晓的景象,象征着困顿中的希望与顽强。
整体赏析:
全诗以游衡山为主线,融写景、叙事、抒情于一体,结构严密、层次分明。诗人从对衡山雄伟景象的赞叹,过渡到岳庙中占卜所得的“最吉”之兆,情感由期盼转向失望。结尾描写寒日初升,隐喻诗人仕途的艰辛与希望的微光。诗人对岳神的崇敬与仕途失意的悲叹交织,形成激昂与冷峻相互映衬的独特风格。
写作特点:
- 融情于景,寓意深刻:诗人借衡山之雄奇、云雾之缭绕,象征仕途坎坷;通过神灵的“最吉”之兆,反映命运的无奈与人生的彷徨。
- 用典生动,烘托意境:诗中运用“火维”“祝融”等典故,增强了衡山的神秘感与庄严氛围。
- 情感跌宕,波澜起伏:全诗由失意到希望,再转为自嘲与无奈,感情波动强烈,极具感染力。
启示:
这首诗传达了诗人对命运无常的感慨和对仕途艰辛的无奈。面对生活的坎坷,诗人最终选择放下功名、归于平淡,这种豁达之态给人以深刻的启示。人生虽充满波折,但只要怀有坚定的信念,始终坚持正直之道,终能在风雨过后迎来希望的曙光。
关于诗人:
韩愈(768 - 824),字退之,洛阳人,文学家,世有韩昌黎、韩吏部、韩文公之称。三岁即孤,由嫂抚养成人,贞元进士。政治上既不赞成改革主张,又反对藩镇割据。尊儒反佛,比较关心人民疾苦。韩愈的诗力求创新,气势雄伟,有独特风格,对宋诗创作影响较大,延及清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