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花落」
沈佺期
铁骑几时回,金闺怨早梅。
雪寒花已落,风暖叶应开。
夕逐新春管,香迎小岁杯。
盛时何足贵,书里报轮台。
赏析:
这首诗大约作于沈佺期被贬流放或其后仍未复任之时。唐代武周末年,边塞战事频仍,朝廷内外动荡。沈佺期虽以律诗之名震初唐,但仕途多艰。诗中“铁骑几时回”不仅是闺人对征夫的怨问,也映照诗人自身长期不得返乡、心怀故国的孤寂心境。题中“梅花落”看似咏物,实则是情感触媒。梅花在古诗中象征高洁与离别——早开而独放,易谢而多伤。沈佺期借“梅花落”寄托哀思与盛衰感怀,既有家国之思,也有身世之叹,是初唐宫体华艳向中唐感慨深沉过渡的典型诗篇。
第一联:“铁骑几时回,金闺怨早梅。”
战马铁骑何时方能归来?深闺女子对着早开的梅花暗自思怨。
诗以设问开篇,气势顿挫。一个“铁骑”点出边塞战争,一个“金闺”转入闺怨。两种意象并置,一刚一柔,构成全诗的情感张力。“早梅”在寒冬中孤放,本是坚贞象征,却在闺怨的语境中化为孤寂之象——象征思妇等待中的清冷与无期。
第二联:“雪寒花已落,风暖叶应开。”
寒雪凛冽,梅花已然飘落;春风渐暖,新叶应当萌生。
这一联以季节变换为喻,含哲理之思。表面写自然的交替,实则暗示人生与时势的循环。诗人以“落”与“开”的对比,映照出时光更替、命运无常,也寓意自己由盛转衰的身世感。尤其“应”字微妙,带出一种不确定的希望——似有春意,却未必可期。
第三联:“夕逐新春管,香迎小岁杯。”
傍晚乐声随新春而起,香气伴着小岁节的酒杯飘散。
这一联场景由静入动,由寒入暖。春乐、新岁、酒香——皆是欢乐的象征,然而置于前两联之后,反显出孤寂。诗人通过热闹背景反衬情感的冷清,正如“众欢中自寂”的反讽之美。其间“夕逐”“香迎”二词,动感流转,表现出沈佺期律诗精工的语言节奏。
第四联:“盛时何足贵,书里报轮台。”
人生的繁华又有何值得珍贵?古来报功的人终不过在史书上留名罢了。
结尾骤然拔高,由个人离思转向人生与功业的哲理反思。“盛时”指富贵荣宠,“书里报轮台”则化用汉将李广未封侯的典故(李广有功不赏,后人惟有史书表其忠烈)。这句既是闺人代夫而叹,也可视为诗人自喻——昔日诗名虽盛,终不免遭放逐,徒留文字之名而已。收束含蓄而苍凉,境界陡然开阔。
整体赏析:
全诗虽以咏梅为题,却不专写梅,而以“梅落”贯穿情、景、理三层:
- 情在“金闺怨”——个人与家国的分离之痛;
- 景在“雪寒花落,风暖叶开”——时间与生命的流转;
- 理在“盛时何足贵”——盛衰无常、功名有限的哲思。
沈佺期擅用“对比”与“递进”形成情感的波动:从“盼归”到“失望”,从“花落”到“叶开”,从“节序更替”到“人生觉悟”,层层递深。语言精炼、节奏沉稳,既有宫体遗韵的绮丽,又具中唐诗人所追求的含蓄与理思。尤其末联以“史书留名”反观现实,带有士人清醒的自省与无奈,堪称全篇神髓。
写作特点:
- 以花寓情,情景相融:借梅花的早谢寄托征怨、身世与哲理。
- 层次递进、起承转合自然:四联分别写“盼归—感时—借景—悟理”,结构严谨。
- 以静制动、声情内敛:诗中虽有音乐与宴饮之景,实为反衬孤心之寂。
- 情理并举、含讽寓思:从离愁入哲思,从个人伤怀转为人生洞见。
- 用典简洁、意象凝练:不繁饰不铺张,以数语见深意,体现沈佺期晚期诗风的沉着与清醒。
启示:
这首作品表面写花谢人怨,实则寄寓盛衰之感与世路之悟。诗中那句“盛时何足贵”,不仅是对功名的超然观照,也是对生命本质的冷静思考。沈佺期在经历仕途沉浮之后,以平淡之笔道出“荣枯皆瞬息、盛衰无恒理”的感悟。这首诗启示我们:美的事物终将凋谢,权势与功名亦如梅花一落;唯有清醒与自省,才是风雪之中不谢的心灵之香。
关于诗人:
沈佺期(约656 - 715),字云卿,相州内黄(今河南内黄)人,初唐重要诗人。上元二年进士,历官通事舍人、给事中,后因依附张易之被流放驩州,遇赦后迁台州录事参军。他与宋之问齐名,并称“沈宋”,二人对唐代五言律诗的定型作出了决定性贡献。其诗多应制奉和与羁旅抒怀之作,风格精丽严整,尤擅七律,《全唐诗》存其诗三卷。代表作《独不见》“卢家少妇郁金堂”被誉为初唐七律的典范,《夜宿七盘岭》则展现流放途中的清峻诗风。沈佺期的创作标志着六朝余韵向盛唐气象的过渡,在近体诗发展史上具有里程碑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