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莲曲」
李白
若耶溪傍采莲女,笑隔荷花共人语。
日照新妆水底明,风飘香袂空中举。
岸上谁家游冶郎,三三五五映垂杨。
紫骝嘶入落花去,见此踟蹰空断肠。
赏析:
这首诗是李白漫游吴越时期所作,以其特有的浪漫主义笔触,生动再现了江南水乡的旖旎风光与青春情愫。然而,在看似明快的采莲图景背后,实则交织着诗人对美好事物易逝的敏锐感伤,以及自身仕途失意、年华老去所带来的淡淡惆怅,使这首作品成为一曲既明媚又忧伤的青春咏叹调。
第一联:“若耶溪傍采莲女,笑隔荷花共人语。”
在清幽的若耶溪畔,采莲的少女们正在劳作;她们的笑语声隔着田田的荷花丛传来,彼此亲切地交谈。
开篇即将读者带入一个声画同步的优美意境。“若耶溪”不仅是地理坐标,更是西子传说的发生地,自带有一种古典浪漫的情韵。“笑隔荷花”是神来之笔:盛放的荷花既是视觉的屏障,构成了“犹抱琵琶半遮面”的含蓄之美;又是听觉的媒介,让清脆的笑语更具穿透力,平添了画面的生动性与神秘感。少女们的活泼天真,跃然纸上。
第二联:“日照新妆水底明,风飘香袂空中举。”
灿烂的阳光照耀着她们靓丽的新妆,连水底的倒影都显得分外明艳;清风拂过,她们散发着芳香的衣袖在空中轻盈地飘举。
此联极尽描绘之能事,从光影与动态两个角度升华了少女之美。“日照新妆”是自上而下的实写,突出其明丽;“水底明”则是自下而上的虚映,水光的潋滟为这份美丽增添了空灵梦幻的色彩。而“风飘香袂”更是将视觉(飘举)、触觉(风)与嗅觉(香)通感交融,塑造出一个个不似在人间劳作,而似在水上翩跹的凌波仙子形象。
第三联:“岸上谁家游冶郎,三三五五映垂杨。”
溪岸之上,那是谁家的翩翩少年?他们三三两两,身影掩映在低垂的杨柳之中。
诗人的视角巧妙地从水面转向岸上,引入了青春情愫的另一方。“游冶郎”的出现,使画面构成了看与被看的微妙关系。“映垂杨”二字极富表现力,垂杨的柔条既点明了江南的地域特色,其摇曳的姿态也如同少年们不平静的内心,巧妙地烘托出他们欲前又却、欲语还休的羞涩与爱慕。
第四联:“紫骝嘶入落花去,见此踟蹰空断肠。”
我胯下这匹雄骏的紫骝马,一声嘶鸣,踏着满地落花而去;目睹这青春情愫萌动的美好场景,我反而徘徊不前,空自惆怅感伤。
尾联是全诗情感的枢纽与升华。诗人以“紫骝嘶入”的强烈动态打破前文的宁静美好,“落花”意象的出现,是点醒之笔,它象征着青春的短暂与繁华的终将凋零。作为旁观者的诗人,其“踟蹰”与“空断肠”,包含了多重复杂的情感:有对眼前青春图景的艳羡,有对自身漂泊身世的感怀,更有对一切美好事物终将逝去的哲学性悲悯。这声“断肠”,使诗歌从单纯的风情画,升华为对生命与时间的深沉咏叹。
整体赏析:
这首诗是李白将乐府民歌的清新自然与文人诗的深沉感怀完美结合的典范。全诗结构精巧,如同一部微型的戏剧:前六句是明媚欢快的第一幕,展现了采莲女的娇美与游冶郎的情愫,充满了生命的活力;最后两句是陡然转折的第二幕,诗人以“局外人”的身份闯入,用“落花”与“断肠”的意象,为这幕青春戏剧拉上了带有悲剧色彩的帷幕。这种由“入”到“出”、由“乐”到“哀”的情感转换,不仅形成了巨大的艺术张力,更深刻地揭示了李白内心世界中对美的极致热爱与对生命无常的永恒感伤。
写作特点:
- 多感官的立体描写:诗歌综合运用视觉(新妆、水底明)、听觉(笑、语、嘶)、嗅觉(香袂)和触觉(风飘),共同构建了一个可感、可触、可闻的鲜活世界。
- 对比与反衬的运用:将采莲女的动态劳作与游冶郎的静态观望相对比;将场面的整体欢快与诗人个人的深沉感伤相对比,以前者之“乐”反衬后者之“哀”,使悲情更为深刻。
- 意象的精心择取与组合:“荷花”、“新妆”、“垂杨”等意象共同营造了青春、美丽与生机的氛围,而“紫骝”(象征奔波)、“落花”(象征凋零)的突然切入,瞬间扭转了意境,产生了强烈的艺术冲击力。
- 叙事视角的巧妙转换:从全知视角的客观描绘,到最终第一人称“我”的介入抒情,使得诗歌在结尾处实现了从客观叙事到主观抒情的自然过渡,深化了主题。
启示:
这首诗向我们揭示了人生中一个永恒的悖论:越是极致的美,越容易引发人对失去它的恐惧与感伤。李白教会我们的,并非因害怕逝去而拒绝欣赏,而是以更深的热情去拥抱和记录每一个美的瞬间,哪怕这背后伴随着“空断肠”的惆怅。它提醒我们,生命的价值不仅在于体验欢愉,更在于能深刻地感知欢愉背后的流逝性,并由此生出对生命本身的慈悲与怜爱。在当代快节奏的生活中,我们或许也应时常停下脚步,做一会儿“踟蹰”的旁观者,去发现、欣赏并珍惜身边那些平凡而动人的“采莲图景”,让这些瞬间的美丽,成为对抗时间虚无的永恒记忆。
关于诗人:

李白(701 - 762)字太白,号青莲居士。唐诗堪称中国文学史上最璀璨的星座之一,而其中最耀眼的明星当属李白。李白将中国的古典诗歌,尤其是浪漫主义诗歌推向了顶峰,并以卓越的成就影响了古今中外一代代优秀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