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州阳山归路」
吕本中
稍离烟瘴近湘潭,疾病衰颓已不堪。
儿女不知来避地,强言风物胜江南。
赏析:
这首诗作于公元1130年,时值靖康之变之后,金兵南侵,北宋灭亡,南宋初立。吕本中因战乱避地岭南,流寓连州(今属广东清远市),历经瘴疠之苦,身心俱疲。这首《连州阳山归路》便是在他离开连州、沿阳山北归湘潭途中所作,既有羁旅病困之感,也有深切的家国之忧,属于典型的“避地诗”,也是其后期沉郁风格的代表作之一。
第一联:“稍离烟瘴近湘潭,疾病衰颓已不堪。”
我刚刚离开岭南瘴疠之地,靠近了湖南湘潭,但这段旅程早已让我病体交加,疲惫不堪。
此联开门见山交代归途所经与身体状态。“烟瘴”直指岭南恶劣气候,“稍离”则点出行程未尽;“疾病衰颓”三字连下,“已不堪”收束,写出诗人一路以来困顿、虚弱的状态,也暗含对乱世漂泊生活的怨愤之情。
第二联:“儿女不知来避地,强言风物胜江南。”
年幼的儿女不明白我们是为了避祸才来到此地,反而还说这里的风景比江南更美。
这两句由己转人,表面写儿童之言,却实是大人之愁。小儿女不知国难,只见山青水美,不明此来之苦,言“胜江南”实为“强言”,诗人借儿童天真无知的喜悦,反衬自己内心的沉痛,情感呈现更为深沉动人。
整体赏析:
这首诗通篇四句结构精严,情感递进自然。首联写实景兼病态,是身体疲惫、心灵煎熬的双重写照。尤其“稍离烟瘴”一句,将岭南的瘴气与病体关联紧密,表明即使稍微离开苦地,身心依旧难以复元。“已不堪”三字将整首诗的情绪基调压向低沉。次联转入亲情,写儿女之语,以无知之喜对照父亲之忧。若诗人直接自诉忧国之痛,或有悲凉之嫌;而今借小儿之语,用“强言”一词巧妙地点出其对现实的错觉,无情地揭示诗人无法与之共享的痛苦现实。“胜江南”本是褒词,却在诗中充满苦涩,越美好,越显心酸。
整首诗由外及内、由身至情、由写实转写心,层层递进;而结尾突转为侧写,更见诗人老练的控制力。此诗虽是避乱途中小作,却感情深沉,沉郁顿挫,不失为吕本中诗中佳品。
写作特点:
- 结构紧凑,情感递进自然
首联写身,次联写心,由现实苦境过渡到内心痛楚,构成层层递进的内在结构,短短四句,意涵深远。 - 用儿童视角反衬成人忧思
儿女天真语“胜江南”,用来反衬诗人的沦亡愁绪,使情感更加含蓄动人。此种“以轻写重”的写法颇具宋人婉约沉静的风格。 - 情中有景,景中寓情
写“烟瘴”“江南”不为景而为情,均为传达忧思、写实抒怀服务,体现吕本中诗歌一贯“词浅意深”的艺术追求。 - 诗风沉郁,格调老成
全诗语言不华,意旨却重,语句看似平淡,实则沉挚有力,符合江西诗派强调“沉着痛快”的审美趣味。
启示:
这首诗让我们看到,一个真正有家国之感的文人,即便在旅途中、即兴成句,亦能写出沉实厚重之作。诗人并不直接喊出“痛”与“愁”,而是通过疲病之身、误解之子将情感递进表达,在平淡中见深情,于婉曲中传伤怀。
这首诗也启发我们:表达深刻的情绪不必总是正面陈述,反而通过小处着笔、借景寓情、反衬衬托,更能打动人心。诗中那句“强言风物胜江南”,看似孩子的无心之语,却成了全诗最动人的一笔,它所勾起的复杂情感,是任何直白控诉都难以替代的。这就是文学语言的魅力:不喊痛,而令人痛入骨。
关于诗人:
吕本中(1084 - 1145),字居仁,号紫微,世称东莱先生,寿州(今安徽寿县)人,南宋著名诗人和理学家。作为江西诗派的重要理论家,他提出"活法"说,主张在遵循法度的基础上追求自然变化。其诗作《东莱诗集》存诗1270余首,《春日即事》"病起多情白日迟"展现圆融自然的风格,《兵乱后杂诗》则真实记录了靖康之变的时代苦难。所编《江西诗社宗派图》首推黄庭坚为宗,对宋代诗学理论影响深远。刘克庄评其诗"流转圆美如弹丸",在江西诗派向中兴四大家过渡中起到关键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