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中」
耿玮
日暮黄云合,年深白骨稀。
旧村乔木在,秋草远人归。
废井莓苔厚,荒田路径微。
唯馀近山色,相对似依依。
赏析:
这首诗是耿湋旅居或行经河南宋州(今商丘)一带时所作。宋中自古为兵家必争之地,安史之乱以后,多有战火蹂躏,人民流散,田园荒芜。耿湋身处大历年间,目睹战乱遗迹,满目萧条,心怀深切哀思,遂以此诗抒发伤时之感与对人事凋零的沉痛体悟。全诗以冷峻沉静的笔调,描绘一片战后废墟景象,在衰草寒烟中,诗人寄托了深沉的历史忧思。
第一联:“日暮黄云合,年深白骨稀。”
夕阳西沉,黄云密布天际;岁月久远,昔日战死者的白骨也已稀少。
诗一开篇便奠定了肃杀的基调。“黄云合”是战地特有的苍茫天象,不仅写景,也象征战乱未平、天色晦暗。“白骨稀”一句,虽无血腥描写,却以“稀”字道出战后年久,尸骨风化,仅存痕迹,使人心悸。“日暮”与“年深”时空交错,形成强烈的历史纵深感。
第二联:“旧村乔木在,秋草远人归。”
往昔的村庄只剩几棵高大的树还在,秋草丛生间,远处隐约有人返乡。
这一联以村庄残景与稀疏归人相对照。“乔木在”表面写村庄尚有遗迹,实则暗示人去屋空,唯存枯木;“秋草”寓荒芜,“远人归”则引出诗人渴望乡土、却无法真正归返的情感共鸣,充满对旧日人事的怀想与追念。
第三联:“废井莓苔厚,荒田路径微。”
废弃的井台上长满厚厚的青苔,荒芜的田野里,曾经的田间小路已几乎难以辨认。
此联细写战后荒村景象,“废井”“荒田”均是人去村残的直接证据,真实地呈现社会的破败。“路径微”不仅写自然侵蚀,更寓指往昔人事踪迹难寻,富有时光湮没一切的象征意味。诗人通过极静的描写,传达一种无言的沉痛。
第四联:“唯馀近山色,相对似依依。”
唯有那山色依旧,仿佛默默注视着我,依依不舍。
结尾回归自然,“近山色”成为万象凋零后的唯一依靠。山虽不语,却“似依依”,以拟人化的笔法,将自然写得如人情一般柔软,寄托了诗人孤寂之中的慰藉。此句既为结束,也为升华,是耿湋诗中常见的“人景交融、以景寄情”之典型。
整体赏析:
全诗通过写日暮黄云、战后荒村、归人稀少、路径难辨等一系列充满历史伤痕的图景,构建出一幅“战乱遗迹图”。诗人并不直接抒情,而是以冷静的笔触铺陈景象,最终归结于“近山色”的象征意味中,使诗意由沉痛转为空灵。诗中空间感极强,从天象写到村庄,再到田野与近山,仿佛摄影镜头不断拉近,由大观至微景,再收束于人心与自然之间的默默对视。这种含蓄而深刻的表现方式,使本诗超越了一般田园诗的宁静与优美,而接近于史诗式的风格。
写作特点:
- 借景寓情,情深而不露:诗中并无激烈的情绪宣泄,而是以景物陈列隐含情思,悲怆之感更为深刻。
- 空间推进,层层递进:从天空、村庄、荒田到山色,视角逐步推进,形成诗意空间的流动感。
- 意象凝重,象征深远:“白骨稀”、“路径微”、“山色依依”等句,皆含强烈的象征意味,使人联想到历史的沧桑、人世的无常。
- 语言沉静,笔力厚重:全诗多用平实字句,却沉着老练,语言节制而不乏感染力,体现出耿湋擅长“疏淡中见沉思”的风格特征。
启示:
这首诗不仅描绘了战乱后废墟般的现实,更道出人类历史中的常态性苦难。在物换星移、人世浮沉之际,诗人以一颗深情的心凝视残破的山河,又在沉默的山色中寻得慰藉。这使人意识到,在悲剧面前,诗人能做的不仅是记录,更是让荒凉中仍闪现出温情与不屈的精神。这首诗启发我们,在喧嚣与破碎的现实中,仍要如山色那般默默坚守、深情以对。
关于诗人:
耿湋(wéi)(生卒年不详),字洪源,河东(今山西永济)人,唐代宗大历年间诗人,"大历十才子"之一。进士及第后曾任右拾遗、大理司法等职,长期在长安与卢纶、李端等交游。其诗以五言律诗见长,语言简净,意境清幽,《全唐诗》收录其诗170余首。代表作《秋日》"返照入闾巷,忧来谁共语"以白描手法写孤寂情怀,《送王将军出塞》"立马烦君折一枝"则于边塞题材中见深婉。明代胡震亨评其诗"清气未衰,虽藻不如钱(起)、刘(长卿),而淡远可诵",在大历诗坛清冷萧瑟的整体风格中,以其淡远自然的笔调独树一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