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公孙大娘弟子舞剑器行」
杜甫
昔有佳人公孙氏， 一舞剑器动四方。
观者如山色沮丧， 天地为之久低昂。
霍如羿射九日落， 矫如群帝骖龙翔，
来如雷霆收震怒， 罢如江海凝清光。
绛唇珠袖两寂寞， 晚有弟子传芬芳。
临颍美人在白帝， 妙舞此曲神扬扬。
与余问答既有以， 感时抚事增惋伤。
先帝侍女八千人， 公孙剑器初第一。
五十年间似反掌， 风尘澒洞昏王室。
梨园子弟散如烟， 女乐余姿映寒日。
金粟堆前木已拱， 瞿塘石城草萧瑟。
玳筵急管曲复终， 乐极哀来月东出。
老夫不知其所往？ 足茧荒山转愁疾。
赏析：
这首诗作于唐代宗大历二年（767年）杜甫寓居夔州（今重庆奉节）期间。当时的唐朝已处于由盛转衰的局面，安史之乱后的战乱余波尚未平息。杜甫在夔州别驾元持的府第中观看了公孙大娘的弟子李十二娘表演的《剑器》舞，感慨昔日盛世繁华不再，梨园弟子凋零，自己亦身世飘零，于是借此诗抒发感时伤怀之情。
第一联：“昔有佳人公孙氏，一舞剑器动四方。”
昔日曾有一位名伶公孙氏，她舞起《剑器》舞，震撼四方。
开篇以“佳人”二字点明公孙氏身份，接着以“一舞动四方”突显其舞蹈技艺之高超，展现了她当年艳压群芳的风采。
第二联：“观者如山色沮丧，天地为之久低昂。”
观赏者如山一般密集，却无不神色震撼；天地似乎都因她的舞姿而时起时伏。
此联以“如山”形容围观者之众，再以“沮丧”表现观者为公孙大娘舞姿所震撼，烘托出舞蹈的震撼力，写出了她舞技之超群。
第三联：“霍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
她舞时如后羿射日，迅猛而有力；又似众帝御龙飞翔，矫健而灵动。
用神话典故描绘舞姿之刚劲、迅捷、流畅，凸显剑舞的力度与气势。
第四联：“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
舞蹈时如雷霆骤起，怒气尽收；舞毕时却如江海静止，清光凝聚。
以雷霆之猛、江海之静，展现舞蹈的节奏变化与气度恢宏，极富动静之美。
第五联：“绛唇珠袖两寂寞，晚有弟子传芬芳。”
当年公孙氏已逝，红唇珠袖不再闪耀；如今只有她的弟子在流传舞技。
这两句由公孙氏转到她的弟子李十二娘，借“寂寞”一词，暗示盛世不再、人才凋零，表达无限感伤。
第六联：“临颍美人在白帝，妙舞此曲神扬扬。”
如今的李十二娘流落到夔州白帝城，仍能妙舞此曲，舞姿神采飞扬。
将昔日盛世的公孙氏与如今流落白帝的李十二娘形成对照，揭示了世事变迁的无奈。
第七联：“与余问答既有以，感时抚事增惋伤。”
与李十二娘交谈后，我得知她的渊源，由此更添感慨与伤感。
这两句从舞蹈回到诗人自身，点出诗人触景生情的缘由，开启对时局和人生的感慨。
第八联：“先帝侍女八千人，公孙剑器初第一。”
当年唐玄宗宫廷有八千名女乐，公孙氏的《剑器》舞技独步群芳。
以“八千人”衬托“初第一”，充分展现了公孙氏的卓绝地位，亦为下文铺垫历史的变迁。
第九联：“五十年间似反掌，风尘澒洞昏王室。”
五十年的光景如翻掌般短暂，战乱席卷大地，唐王朝风雨飘摇。
时间的短促与时代巨变形成鲜明对比，突出了安史之乱带来的社会动荡。
第十联：“梨园子弟散如烟，女乐余姿映寒日。”
昔日繁盛的梨园子弟如今已如烟飘散，唯有女乐李十二娘的舞姿还在寒日下残留余光。
以“散如烟”写梨园子弟的消散，以“映寒日”写李十二娘独自苦苦支撑，表达世事无常、盛衰无定之感。
第十一联：“金粟堆前木已拱，瞿塘石城草萧瑟。”
玄宗的陵墓上树木已长得合抱粗；白帝城内草木凋零，满目荒凉。
这两句以实景写衰败之状，进一步强化了诗人抚今追昔的感慨。
第十二联：“玳筵急管曲复终，乐极哀来月东出。”
筵席上急管繁弦的乐曲终究会结束，正如“乐极生悲”，月亮已悄然升起。
以“乐极哀来”点出人生无常、盛衰更替的主题。
第十三联：“老夫不知其所往？足茧荒山转愁疾。”
我这年老之人不知该走向何方？茧足踏着荒山小径，步履越快，愁绪越重。
诗人以自身漂泊的困境作结，情感深沉，余韵悠长。
整体赏析：
这首诗以舞蹈为引，抒发了诗人对昔日盛世的追忆和对现实困顿的感慨。诗中不仅歌颂了公孙大娘的舞技绝伦，也展现了李十二娘承继师法、顽强传承的精神。诗人以感慨时事为主线，情感深沉、笔力雄浑，极具震撼力。
写作特点：
- 以舞喻人，感慨深沉：诗人以公孙大娘的舞蹈映照时代变迁，借李十二娘的流落表现自身的漂泊失意，情感曲折动人。
- 虚实结合，意境壮美：诗人一方面写舞蹈之美，一方面抒发家国兴衰、人生无常的慨叹，使全诗意境深远。
- 多用典故，意蕴丰富：如“羿射九日”“群帝骖龙”“风尘澒洞”等典故，既丰富了诗歌的意境，又增强了思想深度。
启示：
这首诗提醒我们，人生如舞，虽可尽显风华，却终难逃时间与世事的侵蚀。杜甫以公孙大娘的兴衰映射国家的变迁，表达了他对历史的无奈与思考。诗人寄望于世人铭记那些虽身处困境、却仍坚守技艺、传承文化的执着之人，正是这种精神让文明的薪火得以延续。
关于诗人：
杜甫（712 - 770），字子美，唐代大诗人，被称为“诗圣”。他出生于一个逐渐没落的官僚家庭，祖籍襄阳，后来迁居巩县（今河南巩县）。杜甫一生坎坷，动乱流离的生活使他对大众的疾苦有切肤之感，因而他的诗歌总是紧密结合时事，较全面地反映了那个时代的社会生活，思想深厚，境界开阔。在诗艺上他兼备众体，形成“沉郁浑厚”的独特风格，成为我国历史上伟大的现实主义诗人。
